“你是说,哄抬物价的莲花堂,是你家的买卖?”朱允熥依旧面色淡淡的,说话也是慢慢的。

  赵石满脸是泪,“是臣家中在莲花堂有干股,这几年莲花堂的生意能做大,都是臣家在背后出力!”说着,重重叩首,“臣.....对不起皇上和娘娘,臣愿以死谢罪!”

  噗通!

  赵石话音刚落,何广义也重重的跪下,面无人色的叩首。

  顿时,李景隆明白了。

  那份奏章上,或许就没有承恩侯府,何广义竟然没写上去!

  “你.....”李景隆心中惊道,“你他妈真奸啊!”

  他何广义完全可以写上去,写上去他还没事,可他选择了风险最大隐瞒。不,不是有风险,而是根本就瞒不住。

  但他还是没写,因为他知道写上去了,最难受的是皇上。

  果然,只见朱允熥清冷的目光,落在何广义身上。

  “哈,你学会跟朕三心二意了是吧?”

  当当,鲜血顺着何广义的额角就落下来。

  他声音带着哭腔,“臣最该万死,但臣.....”说着,抬头道,“万岁爷,涉及皇后娘娘的脸面,臣死也不敢.....”他哭着,继续说道,“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,请皇上责罚!”

  “承恩侯府是被小人所蒙蔽,据臣所知,即便是外边有商家孝敬钱财,也不全.....”

  “不全什么?”朱允熥依旧盯着何广义。

  咚咚,何广义叩首,不敢说话。

  朱允熥知道他没说完那半句是什么,即便承恩侯府敛财了,也没全花在他赵家身上。

  他又猛的想起,昨晚赵宁儿说过,娘家给她送了寿礼。赵家总往宫里送东西,而赵家的底子远不如其他勋贵之家。

  朱允熥低头看看手中的奏章,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让他心如刀绞。

  哪里像何广义说的那般,只涉及到官员。

  公主驸马,宫中几个小藩王的母族,淮西勋贵.....

  还有没写上去的承恩侯赵家,皇后的娘家。

  但此刻朱允熥的心中对何广义并没多少怪罪的意思,反而隐隐有一种.....

  “他没写,是在保全我的颜面。他明知道即便他不说,也有人会说,可还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,选择保全皇家的颜面,不让自己为难!”

  朱允熥明白何广义的心思,李景隆懂了何广义为何这么做,唯独赵石还是懵的。

  他拼命的叩首,“臣家....丢了皇上的脸,有损身份。”说着,满是泪水抬头,“臣愿代父受过,臣.......”

  “你怎么代?”朱允熥看着他说道。

  “赵家本是小吏之家,因皇上和娘娘而荣,不知检点不思皇恩,有辱国体!”赵石一字一句的说道,“臣父已老,臣身为人子亦不敢菲薄。臣斗胆,请皇上免了臣身上所有勋职。把臣发往辽东军前效力,臣愿为大明一小卒!

  “臣愿用这条命,报答皇上和娘娘的恩典!”

  朱允熥还是看着赵石,心头有些百感交集,眼前这个少年是他看着长大的。

  本性不坏,性子踏实。

  有时候朱允熥常想,人家后来的满清,乾隆皇帝的小舅子都能平金穿平准噶尔,自己的小舅子将来也未必就差了,所以才这么格外栽培。

  朱允熥心中暗道,“孩子是好孩子,有志气懂得大义!”

  其实他这个皇帝,并不是什么不通世情之人,皇亲国戚不贪财,就好比狗不吃屎。赵家这点事算什么呢?人家美丽国老拜的儿子都去司机那敲竹杠打秋风呢!

  从人情上讲莲花堂是撞在他枪口上了,若不是他临时起意让何广义去查,哪怕京城之中这些无良商人涨价十倍,又有谁会在意呢?

  可他是皇帝,皇帝都是自私的。

  皇帝就是要对别人严苛,若皇帝讲人情,那天下都是贪官污吏。

  这时,王八耻从外边进来,“皇上,练侍郎来了!”

  “你先起来!门外去!”朱允熥有些累了,挥手对赵石开口,又对王八耻道,“让他进来吧!”

  ~~

  练子宁风风火火的走到门口,嘴角一排鼓起来的水泡。

  刚到门口他也吓一跳,国舅爷从里面退出来,直挺挺的跪在门口,抹着眼泪。

  练子宁赶紧打起精神来,迈步进去,“臣.....”

  “不用行礼!”朱允熥依旧是披着衣服,毫无君王形象的坐着,“爱卿稍后,朕一会跟你说话!”说着,他对何广义勾勾手指。

  后者手脚并用,爬到罗汉床边。

  “若不是淮北大灾还有用到你的地方,你这颗脑袋今日就是你的了!”

  闻言,何广义心中松口气,过关了!

  “死罪暂免,活罪难逃!”朱允熥继续道,“扒了你的蟒袍,收回麒麟服,免除一切官职,仍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行走!”说着,点点何广义的鹅帽,“记着,脑袋只有一个!”

  “臣,谢皇上隆恩!”何广义拼命叩首。

  这架势更让练子宁胆战心惊,大早上的皇上让小舅子在门外跪着,还把何广义收拾成这样。他不由得看看李景隆,却发现后者正愣愣的看着皇上....的头发。

  “爱卿何事?”朱允熥压着心中的火说道。

  练子宁赶紧躬身,“昨晚臣连夜召集了京师的药行,说了采购事宜。有几家药房深明大义,不但只以本钱供应药材,而且还献药方,出人手!不过.....”

  说着,他继续道,“不过也有几家药行,贪得无厌。淮北大灾,竟然想着跟朝廷讨价还价,而且还把药材的价格提高了几成....”

  他正滔滔不绝的说着,完全没发现李景隆的眼睛都快挤冒出来了。

  “老练!”李景隆心中暗道,“这时候千万别说莲花堂!”

  “后来臣私下询问,那些想着发国难财的药行以莲花堂为首!”练子宁继续说道,“不但给朝廷的药涨价,而且还都是价格不菲的成药。而且,还跟臣说自有厚报,甚至还要请人从中说和,还搬出了....”

  “你个遭瘟的!”李景隆心中大骂,“我昨晚上怎么跟你说的,那些涨价的你就当暂时没看到没听到不行吗?不理睬不行吗?老练啊老练,你就这么眼里不容沙子吗?”

  果然,朱允熥的脸上,再也忍不住怒气了。

  “哈!原来不只是哄抬物价囤积居奇,还打着发国难财的心思?”

  他冷笑道,“啧啧,还真是后背有靠山,就肆无忌惮啊!”说着,他朝外喊道,“来人,把承恩侯请进宫来!”

  咣当,外边一声。

  紧接着有人喊,“国舅爷晕倒了!”

  ~~

  “皇上!”

  朱允熥诧异的看过去,只见李景隆也撩开官袍跪下,“臣有话说!”

  “你要替人开脱说情?”朱允熥脸色不善。

  这就是他这个皇帝要对旁人严苛的原因,因为人的贪婪无之境,而且这份贪婪在权利的掩护之下,更是肆无忌惮。

  “臣不是为人开脱!”李景隆沉吟开口,“其实莲花堂的事,臣已知道了!臣请罪!但臣请的不是瞒着皇上您的罪,而是....”

  “是什么?”朱允熥道。

  “国戚勋贵之家为了维持家族体面,明里暗里都有买卖勾当!”李景隆低声道,“承恩侯家底薄,但京城之中家中上下几百口人,又有宫里....所以开销巨大!”

  “再者说,其实都是莲花堂打着承恩侯的旗号狐假虎威,据臣所知,许多事承恩侯是不知道的。”

  朱允熥冷笑,“嗯,还说不是帮人开脱?”

  “其实莲花堂那样的药铺之所以胆敢如此,也是因为....因为臣等的刻意放纵,还有人在暗中捧杀!”

  “嗯?”这个说辞,倒是让朱允熥没想到。

  “承恩侯家中其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买卖,臣等得知这莲花堂考上了承恩侯之后,私下里便吩咐下面不和莲花堂争斗,都在生意场上让着三分。一来是想着承恩侯也不容易家底薄,二来是想着毕竟是.....”

  “捧杀呢?”朱允熥问道。

  “臣虽有罪,但像臣这么想的少。有些人是想着,让莲花堂做大之后,那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掌柜的,定会让承恩侯出丑,他们好看笑话!所以不排除有人暗中拱火!”

  “难以自圆其说....”

  朱允熥话还没说完,就见李景隆嘴一咧,嚎啕大哭起来。

  “皇上...皇上.....”

  “你哭什么?”朱允熥怒道。

  “臣是哭您!”李景隆膝行上前,“您....太难了!”说着,指着朱允熥的肩膀,“您正直青春年华,却....却都有白头发了。家国天下事,江山社稷,都压在您一个人的肩膀上!”

  “皇上,您太难啦!呜呜呜!”

  “您是皇上啊,可天下这些腌臜事儿,也都落在您身上啦!臣,心疼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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