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夫、夫人……”

  魏寿瞧着不情不愿,脚步不肯挪一下。

  芯姬只是静静看着魏寿,神情冰冷。

  “那为夫就在院外等着好了,夫人有什么事情喊一声,立马赶来……”魏寿一步三回头,看芯姬依依不舍,看褚曜恫疑虚喝。他再怎么磨蹭,这段路还是有尽头。

  伺候芯姬的妇人将门无情关上。

  魏寿双手叉腰,在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,越想他越不放心。最后仗着身高优势,骑上战马,略微再仰头伸脖子,勉强能越过院墙看到院内的动静。褚曜行事敞亮,他与芯姬叙旧并未将门窗关上,但他设了言灵防止偷听。魏寿只能看到二人说些什么。

  能看不能听,心里痒得很。

  他们……

  究竟说些什么呢?

  倒也没什么,不过是些叙旧的话。

  瞧褚曜满头灰白,面容年轻如旧,芯姬保养白皙纤长的手指轻颤,许久才柔声问道:“多年未见,煜哥儿这些年过得可好?”

  褚曜道:“很好。”

  芯姬却摇头:“你这性子一贯报喜不报忧。见到你的时候,我就觉得你吃了不少苦。圆圆性格粗犷看不出来,我如何会看不出?只是你既然不肯说,我也不多问。”

  她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
  以她对褚曜的了解,结合早些年魏寿打听到的消息,若非诸多变故加身,想来磨砺不成如今的他。但褚曜不肯提,她总不能揭人伤疤。芯姬让侍女给褚曜送上茶点。

  问道:“煜哥儿可成家了?”

  褚曜差点儿将茶水撒出来。

  不甚自然道:“还未……”

  芯姬惊道:“煜哥儿这般年纪还未成婚,是因为没有中意的,还是因为旁的?”

  褚曜咳嗽两声稳定情绪。

  “大业未成,无心家室。”

  芯姬微恼道:“你说的这个借口,我前阵子在不争气的儿子那边听过。一模一样,字字不差。煜哥儿湖弄人也不诚心……”

  褚曜表情险些没绷住:“阿姐……”

  声音隐约带着点儿祈求。

  多年未见,第一面就催婚,多少有些不友好,他都这个年纪了,让他自生自灭。

  芯姬听到称呼,面上笑意渐浓。

  “煜哥儿还会为此害羞?”

  是的,论关系,芯姬是褚曜阿姐。

  准确来说应该是表姐。

  芯姬的母亲跟褚曜的母亲是堂姐妹,之后也嫁给同一个村的男人。只是姐妹俩运气都不太好,芯姬的父亲好赌,褚曜的父亲懒惰。两姐妹倒是互相搀扶了一段时间。

  生儿育女,操持家务。

  将几亩薄田当做祖宗一般伺候。

  褚曜不是家中长子,但芯姬是长女,比他年长七岁。褚曜尚在襁褓,便是芯姬将他放在背篓,跟在母亲和姨母身后帮忙下地做农活。直到褚曜两岁,步子走得稳健。

  这些事儿是褚曜母亲告诉他的。

 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表姐。

  芯姬九岁那年,相貌已出落得不俗,其父输光家产又被做局欠了不少债,只能以妻女抵押。其母不从,悬梁自尽,芯姬却无法逃脱。她逃到褚曜家里仍被抓了回去。

  赌坊将她辗转高价卖给牙行。

  恰逢此时,有高官放出风声要养一批歌伎,牙行见芯姬“品相”好,便将她塞入那一批货。不幸中的万幸,芯姬中选。那位高官好风雅、爱炫耀,见芯姬有天赋,便不惜砸重金培养。每逢府中有贵客,必要芯姬出来。每当客人眼底露出惊艳,为她容貌才情折服,欲花重金赎买,高官便会得意地摆手拒绝:【吾之芯姬,无价之宝。】

  也有客人许诺贵妾之位。

  高官并未正面回答,只是问道:【有美玉于斯,韫椟而藏诸?求善贾而沽诸?】

  简单来说——

  这些客人都不是高官等待的商贾。

  高官看着芯姬的眼神,带着高深莫测。

  【待时而动,待贾而沽。】

  她被捧在高台之上,受人目光追逐。

  芯姬也险些被繁荣安逸的假象遮蔽双眼,直到十八岁那年,高官找到芯姬,交给她一个重要任务,送她去北漠某位主和派勋贵身边为妾。这个勋贵与高官有些交情,甚至是高官宴请过的贵客,也曾看中芯姬。

  她心中惶恐。

  聪慧如她,时常与高官出入各种政要私下宴席,自然知道北漠什么德行。北漠的主和派和主战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,就是西风压倒东风。谁强谁弱,端看当下需求。

  主和派迟早会被斗下台。

  届时,深陷北漠的她该如何?

  高官不曾告诉她,她也不知道,她只知道自己什么都有,就是没有拒绝的权利。

  唯一庆幸的是,那位北漠勋贵最喜欢念书,芯姬受到了厚待和宠爱,那两年也算过得舒心顺意。之后北漠勋贵倒台,芯姬作为对方的遗产被重新赏赐给另一个男人。

  芯姬与他没什么共同话题,他也最讨厌文人文绉绉那一套,只将芯姬当做普通爱妾对待。那两三年过得平静,不曾舒心,但也不曾遭罪。直到一道光骤然闯入……

  她仿佛听到死寂的心脏再度跳跃。

  褚曜道:“不是害羞……”

  “只是没想到一把年纪还会被催婚。”

  “煜哥儿都到了感慨‘一把年纪’的时候,那比你年长七岁的阿姐是不是该考虑给自己打棺材备着了?小时候总一副老气横秋模样……”芯姬笑着放过褚曜,不再提他婚事,谈起了琐碎闲事,只说了一刻钟,侍女都进来添了一回灯油,见褚曜不是笑着应和便是认真倾听,她无奈地道,“煜哥儿真是沉得住气,比你当年好得多……”

  当年私下劝她襄助可是单刀直入。

  褚曜摇头道:“非是小弟这回沉得住气,只是在思索如何与阿姐开这个口……”

  芯姬略一思索,明白几分。

  “煜哥儿如今为何人效力?”

  褚曜道:“沉棠,沉幼梨。”

  芯姬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,魏寿嘴里念叨过的势力没这一号人,但能让煜哥儿看上的人,必然有常人无法替代的优点。她口吻笃定:“这位沉君也入了屠龙局?”

  站在她丈夫魏寿对面。

  褚曜点头:“是。”

  “远观山色,年年依旧如新,近视人情,渐渐不同往日……煜哥儿,今时不同往日。”芯姬温和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干净,“彼时无牵无挂,助你一回也是为了自助。如今与圆圆夫妻二十余年,与他生儿育女,我为何不帮自己的丈夫,反而来助你?”

  芯姬看着褚曜。

  神色认真道:“煜哥儿,褚曜!”

  前一个“煜哥儿”还带温情。

  后一个“褚曜”只剩下冷厉。

  她道:“我只当你是来寻我叙旧的,此事也不会跟圆圆提及,今日之事不必再提!”

  褚曜耐心等她说完才道:“当年阿姐助我是为自助,如今助我则是助他魏元元。”

  芯姬道:“哪有这道理?”

  她帮助褚曜破了自己丈夫驻守的朝黎关,居然是在帮助魏寿?但芯姬没有急于辩驳什么,只是看着褚曜,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话。褚曜自然是有备而来,他只是问芯姬:“阿姐可还记得当年北漠一战关键?”

  芯姬点头:“自然记得。”

  褚曜:“当年情形与今日何其相似。”

  芯姬不知想到什么,脸色微黑。

  北漠跟高调的十乌不同,前者深谙猥琐发育的精髓,那些年积蓄不少力量。当年抗击北漠的也是几个国家组成的联军,却在芯姬第二任丈夫手中吃了亏,久攻不下。

  褚曜借着芯姬的帮助,设计让北漠那边对守将生疑,逼迫守将转守为攻,打乱防守节奏。北漠主动放弃了主场优势,跟西北各国联军比拼军阵。起初北漠还信心满满,因为他们早就将各国擅长的军阵研究得彻彻底底,不曾想褚曜带来了大变数……

  这就跟考生花大价钱买了A卷答桉,结果上了考场发现考试卷是B卷一样的蛋疼。

  北漠在短暂抵抗之后又被一通蹂躏。

  当了西北诸国年轻一代的经验包。

  而如今——

  褚曜问芯姬:“……阿姐觉得郑乔的疑心会比当年的北漠王少吗?其实,不论是替换掉魏元元亦或是借力逼迫魏元元出兵,都不难做到。抛开这点不谈,假使魏元元真的死守不出,占天险拖延联军,可这么做的结果,必然是朝黎关先守不下去……”

  芯姬对这点不赞同:“粮线在后方不受敌兵骚扰拦截,安全无虞,怎会守不下去?”

  “粮线再安全,也得有粮可送才行。”褚曜起身瞧着窗外月色,也清楚看到那颗趴在墙上迟迟不肯离去的头,扭头侃侃而谈道,“联军这边经不起拖延,但各地治下民生尚可。出兵会师前,春耕妥善,反观郑乔帐下兵丁之恶,过境犹如蝗虫。纵使魏元元守得住朝黎关,可这不是郑乔想要的,他想要的是彻底铲除联军,永绝后患!”

  死守,粮食扛不住,郑乔施压出兵。

  一旦放弃天险出关进攻就必然兵败。

  芯姬垂眸斟酌利弊。

  褚曜和缓口吻:“阿姐,小弟不欲破坏你得之不易的安稳。当年如此,如今亦是!”

  芯姬闻言,垂眸良久。

  她似苦笑又似诡秘:“如此,为何不让我出面劝他归降?一步到位,岂不是更妙?”

  褚曜摇头:“不打过,他不会降。”

  老早以前就领教过了的。

  芯姬看着快要燃尽的灯油。

  轻声道:“煜哥儿,让我再想想。”

  二人又低语许久,院墙上的脑袋等得有些不耐烦,怨气浓重得连厉鬼见了都怕。

  终于,又是一刻钟。

  芯姬起身相送,褚曜才出来。

  院门打开,魏寿已迫不及待。

  他道:“褚亮亮,你是不是想从阿芯这边下手害我?我跟你说,我们夫妻情比金坚,绝非你三言两语,几句口舌能动摇的!你当年干的损事儿,我哪一桩不知道?”

  当年就是找的芯姬帮忙伪造证据。

  魏寿是满脑子小妈文学的恋爱脑,再加上他也看所谓义父不顺眼多年——他那位义父因为某些原因,喜欢到处收儿子扩张势力,魏寿跟义父算是“父辞子笑”的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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