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惩罚与安宁”

  柯德宁沉思着,脸上泛起了忧愁。

  伯洛戈的话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,那时的“嗜人”刚刚成立,他与戴维游走于阴暗的小巷里,掠夺着一个又一个的灵魂。

  柯德宁每天都会洗手,不断地洗手,直到搓红了手,他也不停,明明已经够干净了,他还是觉得很脏,指甲里藏着污血,哪怕拔掉指甲也难以剔除。

  “我想我也能理解。”

  他是认真的,柯德宁还记得那灰暗的日子,每天他都会因噩梦惊醒,透过窗帘的缝隙,看着街头的行人,他总觉得神的使者就在其中、注视着自己,随时准备为自己降下惩罚。

  柯德宁活在不安的恐惧里,但时间久了,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还是对惩罚的恐惧感到了麻木。

  惩罚没有降临,“嗜人”的规模也越来越大,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哲人石流通着。

  柯德宁还和戴维开玩笑说,“神要么是死了,要么就是不存在。”

  戴维没那么多心理负担,他是个纯粹的雇佣兵,他说,“那我更喜欢神死掉的世界。”

  “为什么是死掉的?”柯德宁问。

  “这样祂至少存在过。”

  柯德宁摇摇头,把那些糟糕的回忆抛到脑后,他喃喃道。

  “我的妻子有些精神疾病,她常做出一些伤人的事,每当清醒时,她就很痛苦、很自责,为此她的心情总是低落的,还一度想过自杀。”

  柯德宁没有撒谎,这是实话,被歪曲的实话。

  “有时候我在想,她应该也在想,只要自己死了,就不会有人受伤,她也不必每日谴责着自己的心灵,在惶恐中度日了。”

  “你的妻子?”伯洛戈说。

  “没错,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,一次意外,让她患上了这样的疾病,好在基妮还是很坚强的,她一直坚持着,”柯德宁说,“剧院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。”

  “你很爱她。”

  “当然,为了她我愿意弄脏双手。”

  柯德宁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话。

  “那你听起来还蛮幸福的,”伯洛戈羡慕道,“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鬼了。”

  “我朋友的善行没能得到回报,反而死于了一场谋杀柯德宁,你知道吗?有时候我觉得世界的该死之处,便在于这里。”

  伯洛戈低声咒骂着。

  “其实生活的不幸不是最糟糕的,最糟糕的是你在不断地行善,真诚地对待着每个人,热爱着生活里的一切但你没有得到任何的肯定与回报。

  如果你是个恶人,烧杀抢掠做了个遍,这样当你受罚时,你或许还会松了口气,嘴里说着‘这是我罪有应得’之类的话。

  但你一直心怀着善意,但却横遭命运的不幸,把你砸的头破血流。

  这种事难免会让人迷茫,让人弄不清自己存在的意义,连自己执着的东西也显得不再可靠。”

  “这听起来糟透了。”柯德宁说。

  “是啊,糟透了,所以我时常暴躁,满腔愤怒。”

  伯洛戈看着匆忙的街头,阿黛尔常说自己有种扭曲的正义感,看起来像是为了执行正义,但这正义也算不上正义,更像是个人的泄愤。

  她常调侃伯洛戈,如果伯洛戈是神派来的天使,想必也是个恶棍天使。

  恶棍天使,伯洛戈觉得这个词很酷。

  这就是结果,伯洛戈在遭遇了这一切后的结果,他对一切都感到愤愤不平,固执地用拳头砸开一扇又一扇的门。

  “那你找到答案了吗?”

  “找到了,”沉吟了几秒,伯洛戈说道,“如果命运砸破了我的头,那么我就反过来扼住它的喉咙,反正神都不存在,命运这东西又有何惧怕的呢?”

  “我不会死的,我有的是时间去矫正这一切。”

  伯洛戈开着柯德宁听不懂的笑话。

  “伯洛戈,你的暴力无法解决一切,这世界很大,你个人的拳头无法打倒所有的恶人。”记忆里,杰佛里曾这样评价道。

  “所以呢?无法打倒所有的恶人,就陷入于迷茫与痛苦?不不不,杰佛里,不该是这样的。”

  那时的伯洛戈是这样反驳着。

  “先打倒我能看见的,看不见的,之后再慢慢打。”

  伯洛戈觉得自己说出这话时,简直酷毙了,就像个暴躁的哲学家,奉行着他自己那偏执的歪理。

  这世界就是个擂台,而伯洛戈是个无法被打倒的拳击手。

  “听起来还真不错啊。”柯德宁说。

  花店的门被推开,伯洛戈看到帕尔默站在门口,他面朝着室内,好像在和谁交流着什么。

  “还是很抱歉,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。”

  见此伯洛戈开口道,为这次谈话做结束语。

  “没什么,生活总是有些意外。”柯德宁说。

  “但我一定会去看重演的。”伯洛戈强调着。

  “哦?重演吗?”柯德宁的眼神有些迷茫,他看向街头,用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到,“说不定明晚就是徘徊之鼠的最后一幕了呢?”

  “最后一幕?那你不如给我剧透一下。”伯洛戈笑道,他把所谓的“最后一幕”当做玩笑。

  对此柯德宁摇了摇头。

  “需要保密吗?”伯洛戈说。

  “不是,只是我也没想好结局。”

  “啊?明晚就要演出了,你还没想好结局吗?”

  伯洛戈吃惊道,这些搞创作的都怎么回事。

  “也不是没想好结局,我写了几个稿子,但总觉得不满意,就像差点什么一样。”

  对此柯德宁也很惆怅,他就像故事里那只徘徊的老鼠,在常态的世界与“嗜人”之间徘徊,秩序局的压力,国王秘剑的催促,都让他无法静下心来,完成这最后的演出。

  柯德宁时常被巨大的割裂感所折磨,有时甚至会产生幻觉。

  “不需要排练吗?”

  “不需要,虽然没想好,但在我计划里,最后一幕会是巴特的独白,只有我一个人表演就够了。”柯德宁说。

  伯洛戈站起身,帕尔默已经在向他招手了。

  “那是你的朋友吗?”

  “大概吧,准确来讲是司机。”伯洛戈笑着说,可见帕尔默在他心里地位之低。

  “其实有时候我觉得,我并不爱我的妻子。”

  就在伯洛戈要离开时,柯德宁突兀地说道。

  伯洛戈回过头,柯德宁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,好像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,他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。

  “我知道她很痛苦,如果我真的爱的话,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,给予她安宁才对,但我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自私,想要永远地占据她,还是说胆小,不敢面对没有她的未来,我用镣铐强行留住了她。”

  柯德宁面无表情。

  “痛苦延续着,我和她的痛苦,很多人的痛苦,纠缠在了一起,不断地延续着,有时候我也安慰自己,至少基妮还活着,至少我还能拥抱到她。

  但这感情究竟是什么呢?占据的私欲?恐惧着的未来?还是我的一厢情愿?”

  他就像在念着剧本的台词,可柯德宁念的很糟糕,不带一丝一毫的感觉,如同冰冷的复读机。

  世界在柯德宁的眼中变成了两幅模样,一面是疯狂阴暗的地狱,一面是万众狂欢的舞台。

  “伯洛戈,我想我想虽然神不存在,但恶人们应该也在渴望着吧,渴望着惩罚降临的时刻。”

  柯德宁幽幽道。

  “生命终结之际,他们终于能停下逃亡,坦然地接受安宁的降临。”

  “柯柯德宁?”

  伯洛戈担忧地看着柯德宁,柯德宁眨了眨,这才惊觉过来,他不好意思地说道。

  “抱歉,在想些剧情上的事,有些入迷了,我经常这样,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。”

  “哇,专业!不愧是搞创作的。”

  伯洛戈赞叹道,至于柯德宁究竟是发自内心的感叹,还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创作,应该只有他一人明白。

  “有机会再见,柯德宁。”

  伯洛戈摆了摆手,告别柯德宁朝着花店走去,柯德宁慢悠悠地起身,眼神阴郁,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。

  他也起身离开,可看着如迷宫般的欧泊斯,柯德宁感到惊恐与迷茫,不知该走向何方。

  花店附近的小餐馆里,三人坐在角落的小桌旁,眼神互相碰撞着。

  “帕尔默,你这个王八蛋,我说过多少次了,不是叫你别跟着我来这吗?”

  最终,三人间的谈话,以男人低声的咒骂为开始。

  “什么叫跟着你,我也是恰好地来买花,恰好地偶遇了老同事,恰好地有时间,和老同事叙叙旧而已。”

  帕尔默嘴上咬着一朵鲜花,一副不要脸的模样。

  两人互骂中,伯洛戈仔细地观察着男人,男人穿着一身和伯洛戈相似的服装,就像下班的职员,外貌较为普通,脸上戴着眼镜,当他沉默不语时,给人一副严谨可靠的感觉,可当视线从男人的身上移开时,就像被刻意遗忘般,男人的形象在脑海里不断地崩塌,直到消失归零。

  秘能吗?伯洛戈怀疑着。

  简单的友好交流后,男人将目光挪到了伯洛戈身上。

  “那么这位是?”

  “我的新搭档,伯洛戈拉撒路。”

  帕尔默说着伸手搭在伯洛戈的身上,一副好兄弟的样子,同时他还不忘给伯洛戈介绍着。

  “伯洛戈,这位是丘奇波顿,我的前任搭档。”

  两人对视了一秒,互相点头,这便是相互认识了。

  伯洛戈的眼神里透露着理解,丘奇的眼神里透露着同情,不知为何,明明一句话都没说,两人却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想法。

  丘奇叹了口气,一脸嫌恶地看着帕尔默,皱起眉头。

  “虽然帕尔默你是个该死的王八蛋,但得承认,你还是有所底线的,你不会这么无意地闯进我的私生活所以是有什么事吗?”

  帕尔默把他一周一次的约会搅黄了,出于之前的旧情,在一拳砸烂帕尔默的脸庞前,丘奇愿意听他的解释。

  “你这一阵被派去调查一个码头的工厂,对吗?”帕尔默说。

  “没错,怎么了。”

  “我需要更多详细的情报,那些你不能写在报告上的情报。”

  帕尔默收起了笑容,认真且严肃地说道。

  “明晚我们将突袭那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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