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居郎对此无可奈何。

  想跳脚提醒主上注意轻浮行为,又怕喊破身份会惹来更多不必要麻烦,待在人群又急又气——借讨水理由哄骗良家妇女给自己喂水,着实不是人君能干出来的,活脱脱像个穿梭市井,风流浪荡的游侠。也幸亏主上平日沉迷政务,不然就她这个段位不知能惹来多少风流桃花债!日后史书会如何评价她的私生活?

  起居郎一张脸拉得比驴长。

  老板娘掩着唇笑骂道:“你这混儿得亏是女儿身,要是个郎君,还不勾走人魂?”

  沈棠笑道:“这话就不爱听了。”

  她环顾一圈周遭,出众的面庞就几张。

  别看起居郎留着整齐胡须,眉眼五官也是端正清灵,剃掉胡须长相也不俗。但就算给沈棠十个胆子,她也不敢调笑调到他头上。鬼知道起居郎会在起居注写什么东西……

  这时,余光捕捉到立在一侧的青年。

  她眯眼浅笑,朝气洋溢的面庞上盈满蛊人力量:“一碗水哪能解渴?娘子既然吝啬这一碗,不若让这位神采英拔代劳,匀我一口?”

  安静看着殿下笑闹的即墨秋没想到自己会被拉下水,面庞有一瞬怔愣,围观庶民反应可比他快得多。他们都瞧出沈棠性格刁钻促狭,调戏完人家老板娘还不够,又拉一个英俊后生下水。不过,沈棠这种调戏跟地皮流氓动手动脚可有天壤之别,不仅看着不厌烦,反而觉得养眼。王都凤雒最不缺的就是这样少年意气,当即起哄帮沈棠得偿所愿。

  老板娘笑得肚子都疼了。

  “冤家啊,刚刚还跟奴家要水,扭头就瞧上人家俏郎君,当真是个风流多情的!”

  沈棠一边暗暗抬脚给歹人补了一下,一边用含笑眉眼瞧着即墨秋,似乎在等这位大祭司的反应。她本来也没打算闹太过,却不想大祭司一点儿不抗拒,转身跟老板娘买了两碗渴水。一碗是这一碗,一碗是沈棠刚才讨的。

  他双手极稳,将碗端到沈棠嘴边。

  这下轮到沈棠笑容维持不住,笑弧似有一瞬的僵硬。她能跟老板娘开玩笑,很大程度是因为老板娘性格泼辣外向,这条街出了名的渴水西施,不少回头客就是图她这点。

  人美性格辣,说话都带着一股江湖气。

  不过,即墨秋不一样。

  他要是跟公西仇那般性格,沈棠别说调笑两句,便是嘴上刻薄一二都不用忌讳,可偏偏他不是。公西仇还说他哥情况特殊,辈分上是公西仇的哥,实际身体年龄比沈棠都小了六岁。沈棠看着即墨秋,便忍不住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小小村落,即墨秋就是屁点大又有些内向的孩童,自己还给他喂过饴糖呢……

  跟他调笑?

  沈棠总觉得有些怪怪的。

  公西仇要是知道了,还不杀过来拼命?

  沈棠心思数转,唇边的碗还没拿开。

  起哄的庶民倒是更起劲儿了,甚至有人善意嘲笑沈棠是外强中干,跟渴水西施讨水的时候多自然,怎么对象改成俊俏小郎君,就怂了?人群传来疑问:“是不是不行?”

  沈棠一听就恼火。

  “什么不行?谁不行了?”

  喝一碗渴水用出了单刀赴会的气势。

  只是这次动作幅度有点大,碗中渴水不慎溢出来,一缕液体顺着嘴角,沿着微微绷紧的脖颈流下,没入赤红交迭的衣襟,泅开一点儿暗色。沈棠往后一仰,微叼着的空碗顺着力道在空中旋开一朵弧,稳稳落入她掌心。

  “瞧,空了!”

  庶民笑闹道:“这是渴水又不是酒水。”

  沈棠有些绷不住了。

  这种时候,她一般会选择掀桌赶人。

  “都一边儿去,莫要妨碍本大侠将歹人扭送府衙,绳之以法!”说罢,那可怜的歹人又挨了她一脚。沈棠单手将发出杀猪惨叫的歹人拎起来,几个兔起鹘落跑没了人影。

  人群中的起居郎急忙跟上。

  馄饨摊老板双手抓住他的手臂,声嘶力竭道:“你个老不修,馄饨钱还没结完!”

  起居郎:“……”

  即墨秋双手递上沈棠抛来的空碗。

  老板娘仍是笑吟吟道:“多谢郎君。”

  即墨秋送了碗,朝着沈棠离去的方向追过去。对于王都凤雒的每一条街,沈棠显然比他熟悉得多,待即墨秋七拐八拐找到人,沈棠已经空手回来,立在一家店铺前驻足。

  是乐器铺子。

  从铺子装潢来看,这家还是近来新开的店,殿内陈列各式各样、稀奇古怪的乐器,材质不一,质地从千年古木到玉石再到顽石。因为康国风气开放,加之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戏剧娱乐,声乐一道从上而下逐渐传播开来。

  即便是寻常小儿拿到短笛也能吹一段。

  即墨秋道:“殿下不进去看看?”

  沈棠略带窘迫道:“钱不是很够。”

  尽管现在不咋缺钱了,但穷了太多年导致她没有外出带钱的习惯,堂堂一国之主,总不能跟庶民赊账,再让宫内三省帮她还钱吧?

  她丢不起这个人。

  即墨秋往发辫拽了一下,手中滚着好几颗硕大莹润珍珠,他笑道:“现在有了。”

  沈棠:“……”

  即墨秋:“要不够,赊账赊奉恩账上。”

  沈棠一拍大腿:“此计甚妙!”

  进店的时候兴致勃勃,挑选的时候感觉啥都缺了点儿意思,最后两手空空出来。倒是即墨秋买了一支不怎么起眼的筚篥。试了试音色,不如寻常筚篥那般响亮清脆,沈棠感觉被宰了。即墨秋道:“它也有它的特殊之处。”

  沈棠横看竖看看不出来。

  天色刚刚暗下来,王都主要街道都亮起了“灯”,人流密集地区更是灯火通明,从上往下看,犹如银河降世,璀璨无双。在王都凤雒,入夜后的人流甚至比白天还要大!

  街上三不五时还有舞团热场。

  茶肆二楼雅间,檀渟被楼下嬉闹动静吸引注意力,推窗往外一瞧,只见二十余名盛装男女在下面舞乐相和,缓慢前行,两边还有庶民聚众围观,不时爆发出笑声。人群中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皆有,笑容洋溢,眉眼舒展。

  檀渟诧异:“这是什么?”

  祈妙的朋友圈可比她爹少了火药味。

  她性情好,人缘更好,刚回到王都就有朋友找她出来玩儿,连最难抢的大热门新戏门票都是现成的。祈妙不想冷落了新朋友,在征求朋友同意后将檀渟也带了出来散心。

  入夜后的凤雒对于檀渟而言就是另一个崭新世界,街上路边每一个活动都觉新奇。

  仿佛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。

  祈妙几个朋友凑到窗边往外瞧。

  笑着解释道:“这是要上新戏了。”

  每逢新戏首演,总要提前热场十天半个月,盛装伶人还会演绎几段新戏内容,绝对是最精彩的最勾人的,如此才能吸引看客花钱买门票。除了巡城表演,还有场下互动。

  檀渟不解:“新戏?”

  刚说完,眼前一花。

  一朵红绸扎成的红花迎面飞来。

  竟是稳稳落入檀渟怀中。

  祈妙等人笑闹道:“梦渊好福气。”

  这种互动活动可不是回回都能碰上的,拿到红绸的人不仅可以跟伶人互动,还能拿到新戏前排门票。热门新戏的门票数量有限,买也不容易。檀渟本不想下去,他不喜欢人多嘈杂之地,但抛给他红绸的人唤他“俏丽女君”,还问他能赏脸否下来……这……

  众人才发现檀渟相貌优过盛装伶人太多。

  檀渟:“……”

  尽管不喜这种热闹拥挤的场合,但也不喜扫人兴致,他勉为其难翻窗,飘然落下。

  人群当即爆发出如雷掌声。

  “好身法!”

  王都最不缺的就是随处可见的武者游侠,每天都能看到武者跟猴子一样在屋顶上蹿下跳,再加上康国喜欢让武者干基建,庶民跟他们接触多了,逐渐扭转武者只会动用暴力打家劫舍的战争机器印象。少了惧意,偶尔还会好心招呼他们到自家店内歇凉喝水。

  檀渟何时见过这阵仗?

  差点儿脚下一滑。

  不过,美人儿就算失态也别有一番美丽。

  檀渟起初还有些局促。

  直到,他看到不可置信的一幕。

  这一出新戏巡游刚结束,安静还没半刻钟,一声短促筚篥声响起,沉心细听,这道乐声仿佛撕破黑暗的那一道白光,一闪而逝,在灵魂深处激起点点战栗,连丹府文心都随之一动。短促前奏紧跟着便是浑然陌生腔调。

  神秘、厚重、古老中透着几分欢快愉悦。

  檀渟诧异:“又是新戏吗?”

  行至窗边往外看——

  他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沈棠。

  祈妙一边上前一边解惑:“主上提倡娱乐健身什么的,入夜之后,有些地方会空出来让庶民休闲娱乐,一开始还让乐官奏乐,民众能和歌起舞。后来民间乐者多了……”

  说着,她声音也停了。

  显然也认出楼下人群中的主上。

  主上容貌做了点儿伪装,不是熟悉她的人很难认出来。伪装后的她仍旧干练爽利,一袭内红外白的圆领袍在人群中相当扎眼。随着她脚下步履交错,身形游走间露出蹀躞勾勒出来的腰身。人群也注意到他们中间有个高手,自觉空出空间,沈棠扬眉浅笑,踩着乐点,提气轻身,纵身飞跃至承载乐者的马车车顶。

  车顶多了个大活人,车厢却连摇晃也无。

  由此可见,她对力量控制到了何种境地!

 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喝彩。

  辗转腾挪,马尾发丝随着动作飞扬,不时露出那张明媚玉颜,张扬浓烈,脚下步伐看似轻易飘逸却透着蓬勃阳刚的顽强生命力。不少人竟是看得入迷,更多人被其蛊惑。

  在这种热闹氛围下,不由自主加入进来。

  待沈棠稍作尽兴,径直夺走乐者手中筚篥。她额头冒着点点热汗,冲乐者露出张扬灿烂笑容:“听公西仇说公西一族都能歌善舞……歌我是听到了,这舞不如露一手?”

  其他乐者听到筚篥停下,默契改了更欢快的调子,即墨秋仰头看着沈棠,青年白净面庞并无波澜,唯有那双眸子盈满不加掩饰的仰慕热切以及顺从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
  即墨秋相貌与公西仇很相似,但兄弟俩气质却截然不同。或许是性格缘故,公西仇比即墨秋气质更有攻击性,仿佛一朵带毒且颜色浓艳的花、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,心情一个不爽就能暴起伤人,同时又对武道有着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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